上禮拜,因好友的邀請去看了一個畫展。

在朋友的想像裏,我大約是整天浸泡在展覽裏的人,百展百看。

其實不是。

在很長的時間裏,因為離這個行業太近,或本來就身在其中,有饜足感,反而什麼展覽也不看。

當然也是因為會想到杜尚,一個走在世界先鋒藝術家最前列的人,幾乎從不看展覽,畢卡索的也不看。偶爾去趟展覽現場,也就是脫帽子的一眨眼功夫,前門進去,從後門直接就走了。

我用他來提醒自己,重要的是思考本身,而不是沉溺於展覽之中。

看得多與思考得多之間,沒有必然關係。

 

或是,如要去觀展,我極少如受邀的那樣在開幕式時去,會另挑時間,單獨前往。

越好的展覽,越要自己一個人去,不為社交,只為看作品。

我相信,只有在靜空的狀態下,才能真正“看見”作品。

怎麼,人已經站到了作品跟前,還不算“看見”?

不一定算。

人的過往經驗千差萬別,個人的內部儲存也是大相徑庭,在與一件作品面對面之前,許多感受已經註定是有或無了。

一個人的內在儲備有什麼,便看見什麼;沒有什麼,便看不見什麼。

如果人的儲備豐厚於作品,那對作品的解讀會很順暢;經驗或體驗單薄,那作品便會顯得過於晦澀,或是,空無一物。

 

在我看來,讀畫是很複雜的個人感受,並非“賞美”一詞可以概括。

驚詫。困惑。抗拒。厭惡。茫然。絕望。歡欣。暢美。

視若無睹。欣喜若狂。愛恨交織。怯生生……。

每一種情緒都可以陡然襲來,每一種感受也可以瞬間而去。

有時,在某件作品之前,會覺得此生的在世美好;有時,那件作品會把人帶離“此在”,去穿越前世來生,恍若經歷幾場生死。

不得不承認,年輕的時候,看事待物總是膚淺。要形容所見,語彙蒼白乏力,或是什麼也說不出來。

唯有依靠時間,讓每一天重疊,情感慢慢沉積,感受日漸繁盛,個人氣象才能派生,對世界也才能發出聲音。

 

日本十七世紀的一位大詩人芭蕉,曾寫過一首俳句詩,讀上去很簡單:

When I look carefully(當我細細觀照)

I see the nazuua blooming(只見那薺花開放在)

By the hedge!(籬牆腳邊!)

就是這平常無奇的生命事實,被詩人歌詠的一朵小花,卻被日本禪師鈴木大拙拿來作了他一場演講——《東方與西方》的開場白。

我對他從這樣一個微觀的角度,去切入大象無形的禪宗思想,講出他對覺悟的清新認識,曾感到過怎樣深深的顫動,以及,如夢初醒。

所以觀展,不在於四處奔忙,每個展覽都去看;也並不在於是去找到聞所未聞、見所未見的奇跡。

而在於是否有芭蕉的那雙眼睛,在藝術家描繪的平凡之物上,讀出他的思想,“看見”那可貴的、意猶未盡的神秘暗示與啟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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